蒙葛特看到梅琳娜的眼神,那眼神平淡,凝結著許許多多的情感,不甘,憐憫,慈悲,仇恨。像是一潭看不到底卻又清澈的湖水,那么讓人向往,那么讓人厭惡。
“……你為什么要這么做?”蒙葛特質問梅琳娜,卻又好像越過了她,在向其他人說話。
蒙葛特的眼神似有淚光,居然叫梅琳娜心有不舍。她意識到自己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,有些時候,她不完全是她自己了。她將鐵棍束在腰上,說道:“我別無選擇。”
“不……”蒙葛特搖頭苦笑,指向伍安,“他就是你的選擇。”
蒙葛特說完,氣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,一時難以起身。他的咒劍還閃爍著攝魂奪魄的可怖寒光,卻無法為蒙葛特釋放它積攢已久的怒火。地上的坑洞和干涸又新添的血跡,已經說明了戰斗的殘酷,還有他的傷勢。
梅琳娜略有不忍,背過身去,種下一棵小黃金樹,散發出極其微弱的暖光。已經渾身無力的伍安靠著這一點點的力量恢復,和蒙葛特纏斗,使他的體能徹底達到了極限,更是險些要了他的命。梅琳娜給她喝下藍色露滴,這才叫他咳嗽了兩聲,勉強有力氣開口說話:“認輸吧,在局面無法挽回之前。”
蒙葛特皮笑肉不笑:“你在殺了葛瑞克之前,也是這么跟他說的?”
伍安稍稍一愣,感覺心臟被蒙葛特一句不算硬朗的話給觸動了。伍安眉頭緊鎖,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
“你是在勸我歸降你,還是在向我求饒?”蒙葛特偏移眼神,“好好想一想吧。”
“把劍放下。”領頭的騎士說道,“我不會再講第二遍。”
“都退下……”蒙葛特咳嗽不止,血絲黏著他的牙齒垂垂欲墜,連出許多的赤珠。他的雙眼已經全紅,怒視伍安,簡直要瞪出血來。伍安此時的體力已經恢復大半,但看到蒙葛特的眼神,心鼓打的還是厲害。
騎士們看蒙葛特難以再戰,沒有一個退后,蒙葛特又是一聲大喝,才叫他們后退。蒙葛特拄劍站起,擦去嘴角鮮血。他一副垂垂老矣的病態模樣,隨時都可能倒下。但他如炬的目光,又透射出強盛的生命。他這一生,自從母親腹中產出,就被遺棄于王城下水道,與其他噩兆為伴,未見過一天的光明。比及法環破碎,天下大亂,他又甘愿扛起大旗,護衛王城。并非受任,并非奉命,而是發自內心的愛。盡管沒有人愛他,甚至他的親生母親都不愛他,他也依然選擇去愛。
然而就是這么一顆懷揣著無私之愛的心,卻還是無法打動黃金樹。于無上意志而言,蒙葛特只是螻蟻,他太過于渺小,以至于他所珍視的一切,他所愛的一切,他所做的一切,都無關緊要。無上意志想讓誰成王,誰就是王。就算這個誰是一只癩蛤蟆,有了無上意志授予的冠冕,那么它就是王。
蒙葛特為搖搖欲墜的黃金王朝付出了一切,延續了這王朝多少年的生命,終究都做無用功。蒙葛特心頭不甘,可是無能為力。天意如此,人力如此。就算他,也捅不破這天。
他還有一個選擇,就是體面的死。
“難道他真是天命所歸?”梅琳娜選擇了伍安,這讓蒙葛特也隨之懷疑起來。他雖然于瑪莉卡或梅琳娜沒什么感情與同情,更無一丁點友好的記憶,但是瑪莉卡畢竟神算,梅琳娜同樣是神人之影,她們所挑選出來的人,或許真的可以成王。
可是坐上那王座,充其不過又一個無上意志認可的傀儡罷了。朝代更迭,周圓循環。不管誰坐江山,都改變不了這循環。
他用自己殘破的身軀鎮守著王城,讓這世道看上去還不至于那么破敗。他不想承認亂世,可是王城已然孤立無援,甚至成了眾矢之的。
他已經守不住了,所以他拿起了手中的劍,他要向伍安發起了最后的沖鋒。
可是他又猶豫,他想到了城中的那些武士們,他們怎么辦?要告訴他們,他們信錯了人,去向新的王者俯首稱臣嗎?他沒有那么卑微,那些武士同樣不會接受。
那么就盡管放手一搏吧。
蒙葛特雙手持劍,向著伍安沖去。他每跑出一步,地面就震顫一次。然而他的速度已經大不如前,伍安只是站在那里不動,都有把握將劍插入蒙葛特的心臟,并叫他無從躲避。可是伍安的手已經軟了,他向來敬重英雄,盡管他們固執的無可救藥。
眼看蒙葛特的劍刃就要將伍安整個人都劈開,伍安的劍已經刺出,卻像是刺進了棉花當中。梅琳娜攔在二人身前,她一只手抓住了伍安的劍,另一只手攥著使命短刀,不偏不倚地插入了蒙葛特的胸口。巨大半神的身姿遮蓋住梅琳娜的面龐,看不出滾動在她眼中的光澤。蒙葛特干笑兩聲,向后退去拔出使命短刀,卻沒有血噴出來。
他的血早就已經流盡了,他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干癟下去,漸漸變成了一個灰黑的干尸。斗篷遮蓋住他不堪的身體,讓他看上去不那么脆弱。這時一陣風吹過,斗篷的衣角悠悠揚起,更顯得他落寞。他支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