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草中，緩緩潛行接近紅鹿群的美洲獅，正進入長焦距鏡頭內(nèi)。

    鹿鳴的心開始狂跳。

    她屏住呼吸，眼睛死死地盯著鏡頭，額頭上豆大的汗珠，順著眼角流過臉頰。

    她顧不上去擦，汗一滴一滴直接掉落在草地上。

    鹿鳴在附近潛伏已經(jīng)近三個小時，終于等到機會。

    她暗暗告訴自己：

    從這一刻開始，絕不能讓鏡頭偏離這頭獅子！

    美洲獅在離紅鹿群40米開外的地方趴伏下來，頭壓得很低，身體蜷縮，仿佛被壓到極限的彈簧。

    紅鹿們安靜地吃草，全然不知瀕臨生死關(guān)頭。

    時值秋暮冬初，加拿大落基山脈國家公園一片寧靜。

    鹿鳴幾乎能聽得自己的心跳聲。

    鏡頭內(nèi)，美洲獅突然往前一躍，張開血盆大口，閃電般撲向獵物。

    與此同時，鹿鳴按下快門按鈕。

    高速單反相機發(fā)出噼里啪啦的聲音，以每秒十張的速度，拍下美洲獅追殺紅鹿群驚心動魄的畫面。

    鹿鳴繼續(xù)趴著不動，看著鏡頭里這場由大自然導(dǎo)演的野性追逐。

    紅鹿群四處逃竄，其中一只不幸成了美洲獅的獵物。

    不久，鏡頭里只剩下美洲獅，目光投向遠處的地平線，似是在思索什么，獨自靜立片刻，叼著獵物，轉(zhuǎn)身離開鏡頭，最終消失。

    四周又恢復(fù)了安靜，仿佛剛才的一切不曾發(fā)生過。

    鹿鳴長舒一口氣，抬頭，視野盡頭是一片高原雪山。

    群山裸露，巖表粗獷，仿佛冰山雪水經(jīng)年切削剝離而成的藝術(shù)品。

    金色陽光下，天空湛藍。

    冰山峻嶺，針葉林，冰山湖……落基山脈呈現(xiàn)出油畫般攝人心魄的景象。

    鹿鳴看得入神。

    牛仔褲袋內(nèi)靜止許久的手機，突然震動起來。

    她掏出手機，剛按下接聽鍵，電話里傳來雷鳴般的吼聲。

    “鹿鳴，你再不接老娘電話，信不信我直接曝光你的裸`照？”

    “說事。”

    鹿鳴用臉和肩膀夾住手機，把相機從三腳架上取下來，一邊聽電話，一邊翻看剛才拍的照片。

    打電話的人是周笛，她的閨蜜兼經(jīng)紀人。

    “兩個消息，一個好消息，一個壞消息，你先聽好的還是壞的？”

    “壞的。”

    “行，我先說好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那還問什么？

    鹿鳴懶得費口舌，注意力集中在照片上，拇指不停地按刪除鍵，眉頭微皺。

    “好消息就是，你又獲獎了，美國自然協(xié)會攝影大獎，這可是全世界范圍內(nèi)最有影響力的國際野生動物攝影比賽之一啊，可喜可賀。”

    “哪幅作品？”

    鹿鳴有種不祥的預(yù)感，按刪除鍵的手頓住，放下相機，雙手拿穩(wěn)手機。

    “親愛的，你什么時候回來啊？”片刻前還母老虎一樣兇神惡煞的女人，聲音突然嗲起來。

    “壞消息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就那只陰魂不散的小奶狗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接受無能，你自求多福。”

    鹿鳴手撐地站起來，雙腿發(fā)麻，無法受力，單膝跪在了披毯上。

    她拿著電話的手撐在膝蓋上，騰出一只手去揉小腿，齊膝的平底靴皮質(zhì)有些硬，她揉得很吃力。

    “周笛，我警告你，不許把我那張裸`照拿去參賽。”

    “呦，你還真有裸`照啊？在哪，我怎么沒見過？”周笛戲謔道。

    “明知故問。”

    “這我可不敢保證，除非你下午來楓林大道，把程子濤那只小奶狗抱回家。男人嘛，不就那回事，你當換換口味，不要老惦記著那個雪豹一樣的男人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鹿鳴直接掛斷了電話，把手機扔進包里。

    焦躁。

    那種熟悉的、可怕的感覺又來了。

    焦躁是從三個月前開始的，一個國際野生動植物保護組織邀請她同行，回中國拍攝雪豹專題片。

    去，還是不去，這是一個問題。

    每個野生動物攝影師都具備“不要命”的潛質(zhì)，現(xiàn)在的鹿鳴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她去過東非大草原，親眼目睹陸地上速度最快的哺乳動物獵豹，追捕同樣以奔跑速度聞名的湯普森瞪羚驚心動魄的畫面。

    她也去過澳洲大陸，拍攝因與其他大陸孤立出來而出現(xiàn)的獨特物種，袋鼠、園丁鳥、紅玫瑰鸚鵡等。

    唯獨雪豹，占山為王的雪域高原統(tǒng)治者，和她一樣誕生在中國，她最迷戀、最想拍攝的野生動物，她卻始終沒有勇氣回去拍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