碧空如洗。

    富貴嘴里叼著根草桿，看了看面前的羊群，揮了揮手中的長鞭。身后的大黃狗搖著尾巴，圍著富貴撒歡，富貴從前襟里掏摸出半只兔腿，初秋的兔子，分外肥碩，富貴吐掉口中草桿，狠狠咬了兩口，轉頭把沒剩幾根肉絲的兔腿甩了出去，大黃歡叫一聲，縱身躍起，將骨頭叼在嘴里，嘎巴幾口，便將兔腿下了肚，又繼續搖著尾巴踱了過來。

    “去去去，就剩這么點兔肉了，別吃個沒夠。”富貴緊了緊衣襟，懷里用油紙裹得嚴嚴實實的半只烤兔再也舍不得拿出來：“咱爺們是給春妮留的，男子漢一口吐沫一顆釘，說了這趟出來放羊給春妮帶烤兔，咱就得把烤兔給春妮帶回去。”

    大黃盯著富貴又汪汪叫了兩聲，看他沒有再要投喂的意思，便跑了開去，偶爾追趕下脫離羊群的山羊，也許是感到離家近了，分外顯得歡生。

    這富貴是榆樹溝趙又勤趙老爺家的羊倌，十四年前被人用碎氈裹著，放在了趙員外家門口，正巧趙家管家家里剛生了個丫頭，看到這小子虎頭虎腦，細細檢查也沒發現什么暗疾，便動了惻隱之心，將他收留下來，待到稍稍長大了點，這孩子是上樹掏鳥，下水摸魚樣樣精通，儼然成了個溝里的孩子頭，趙老爺看著這孩子手腳伶俐，做事勤快，便讓管家送來當了個放羊娃，管吃管喝，每月還能有個二十文的例錢。說來也巧，自從這富貴來了之后，三年來甭管這羊放到多遠，竟是一只狼叼跑丟的也沒有，羊群也從開始的十來只，到現在已是三十余只，趙老爺看這孩子如此機靈，便將每月工錢漲到了八十，還囑咐老管家多多帶帶這小子，等老管家退下來，就讓這孩子頂了老管家的缺，老管家聽了，是打心眼里樂開了花，回家之后老夫妻一合計，干脆就讓自家閨女嫁給富貴，也算是個親上加親，免得找了那刁蠻的婆家或是不本分的男人，就待來年春天就把這兩孩子喜事辦了。

    說來也怪，兩孩子相處久了本是兩小無猜慣了的，一聽爹媽許配了親事，春妮倒是扭捏了起來，不再像之前那般嗚嗚渣渣，倒是這富貴，天生是個疼人的主，每每出門放羊，專選那人跡罕至，路途遙遠又水草豐美的地，下套捕兔，織網捕魚，這半年口挪肚攢的硬是省了四百大錢，在路過貨郎手里買了個小小銀釵，心里美滋滋的想著這次回家就給春妮送去。

    轉過前方山坳，還有二里地就到榆樹溝，富貴正準備招呼大黃驅趕羊群轉入山坳，突然聞到一陣煙火氣，抬頭看去遠遠發現竟是沖天黑煙從榆樹溝方向飄起，富貴頓感不妙，將羊群趕進邊上一小土溝內，扎了個簡易柵欄堵住出口，拍拍大黃腦袋，示意讓它看住羊群，便趕忙偷偷攀上高處向榆樹溝摸去。

    不到一刻鐘，便到了榆樹溝，眼前情景讓富貴呆立原地，半晌回過神來，直從上坡沖了下去，只見榆樹溝處處火光，不少地方已是焚毀殆盡，只剩下一點殘垣斷壁，趙地主家宅院仍是火光沖天，富貴趕緊跑到左近自家屋前，房屋倒還完整，但眼前一幕讓其魂飛魄散，只見老管家倒在屋前，管家娘子被一箭盯在門板上，老兩口顯然氣絕多時，富貴強忍悲痛，將管家夫妻尸首搬到屋內，前后找遍，也沒發現春妮蹤跡。

    此時趙家火勢漸小，富貴方敢近前查看，只見趙家院內更是慘不忍睹，院中一片狼籍，箱子包裹散落一地，趙家闔家上下竟全被吊死在院中樹上，僅有趙老財一人身首異處，倒在樹下；富貴跌跌撞撞走出趙家，沿著道路一戶一戶尋摸過去，一個榆樹溝，盡是除去富貴，再無一個活人，儼然成了人間鬼域。

    是歲，大華天佑十五年。馬匪寇邊，夷滅村莊二十余，屠百姓一千五百余人，擄掠糧食金銀婦女無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