戚鳳舞獨坐高位，衛稷山持戟立于一旁。底下各級官員被禁軍圍住，只能齊整站著，鞠躬行禮，聽候差遣。

    戚鳳舞往下面一問：“奉常可在？”

    一個面上蓄有胡須，眉眼間有幾道皺紋的男人走上前來，不情不愿地說：“臣在。”

    原諒戚鳳舞看不出他的年齡。她見過好幾個容貌不顯老的人，有些人的樣子，實在不能以常人的標準看待。

    她只能暫且把這人，歸到老東西那一類。

    吩咐道：“既是由你掌宗廟禮儀，那便著手去辦我的登基大典，尊號就取‘昭明至圣天授鳳舞皇帝’，速速操辦，傾百官之力，辦得越快越好。敬祖之事皆免，只保留敬天事宜，昭告天下。

    “至于太上皇、太后、諸位后妃和親王冊封等事，交給手底下的人草草辦了了事。親王封號讓他們自行去定，我不管這些有的沒的。

    “還有一事……”

    戚鳳舞話未完，奉常便雙膝著地跪在地上，“鳳舞皇帝，既承帝國大統，哪有不敬祖宗之禮，此乃大逆不道！”

    戚鳳舞看了一下四周，她面前桌案上，瓜果點心茶水一應俱全。她就抄起一只青瓷酒壺，直接丟向奉常。

    可惜力氣不夠，砸偏了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陸家人，拜什么陸家祖宗。你們想太上皇全家滅門死絕，大可直言。膽敢如此忤逆我，我看你是想找死！”

    奉常看著地上的碎酒壺碎片，抓起一片在手，起身。

    他實在忍受不了，自己居然要跪拜一個此前默默無聞的小姑娘，還要尊其為皇帝。

    他將碎片尖銳處抵在咽喉，置生死于度外，厲聲道：“臣在朝任職已逾三十年，忠心耿耿，今日國家忽逢巨變，皇權易位，但我絕不依附你這亂臣賊子。如要我棄明投暗，我只能以死守臣節。”

    “哦？”

    戚鳳舞忽然收了怒意，認認真真上下打量他。說真的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，她讓陸啟明宣讀詔書，對付陸無疆的時候，這老東西不說話，這時倒要發作？

    是反應慢，還是要在無人反抗時再發聲，好鶴立雞群，與眾不同？

    戚鳳舞問：“你年歲幾何？”

    奉常原以為她會發怒，他好再重重罵回去，諫言一番，即便死了，也能留名青史。

    不料戚鳳舞好言好語說話。他胸中的怒氣也只能陡然消散，提不起勁來。

    他悶悶答道：“臣如今年近半百。”

    戚鳳舞點點頭，果然是老東西。不過，如果是在阿無那邊，估計該算是正當年？她想到這，險些笑出聲，趕緊正色又問：“你家有幾口人，是否父母還在，有無妻妾子孫？”

    奉常答：“臣祖母、父母均十分康健，還有二位如花美眷，膝下兩兒一女。”

    他一說完，便愣住了，以為戚鳳舞要拿他親人做威脅，便急忙說：“我的決定，只關乎我一人，與我親人無干！況我祖母，爹娘年歲已高，而稚子無辜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沒說什么呀，你這么急做什么？”戚鳳舞呵呵笑著，“你這般愿意以死守節的忠誠、善良、正直之人，如不自尋死路，想必能長命百歲。

    “官員七十致仕，若你活著，還能再在朝堂上，為國事殫心竭慮二十年。你為奉常，月俸30兩。

    “如你今日真要以死守節，那么，我會把這二十年的薪俸，總計7200兩銀子送達府上，好讓你長輩妻子兒女，后半輩子衣食無憂。還會大肆宣揚一番，讓你名垂青史。

    “如何？你要死嗎？”戚鳳舞不急不忙地問。

    不只是奉常，就連底下的其他大臣，也都面面相覷，摸不清戚鳳舞的意思。

    奉常試探著問：“鳳舞皇帝的意思，是我若死在此時此地，您不僅不加罪于我的家人，還會賜下一筆賞銀？”

    “是這樣沒錯，但你稱其為賞銀，就不太對了。應該和軍隊陣亡士兵情況類同，稱為撫恤銀才對。”戚鳳舞斟酒飲一杯，覺得難喝，借袖子遮擋，又吐回到酒杯里去。

    她忽然覺得有些無趣。

    皇帝明明是天子，是一國之內權勢最高者，掌握著國內所有人的命運。

    然而，她只是略費了一點功夫，就坐到了這個位置上。

    這真是所謂的最高位置嗎？

    為什么陸啟明在位時，就有人在分割他的權勢，又在短時間內，被她輕輕奪了位置。

    為什么她明明成了皇帝，還有人意圖反抗她，連跳梁小丑都敢在她眼前蹦跳，賣弄微不足道的小聰明。

    戚鳳舞忽然陷入思考：身居高位，她究竟意欲何為？

    奉常聽聞，戚鳳舞承諾他死后，便會把巨額撫恤銀送到他家里去，反而喪失了原本赴死的決心。

    他是為了盡忠守節，可不是為了庸俗的錢財死的……